『野生的根与藤、花与叶，都在生生息息滋养一方水土一方人。』
文/罗焕娟
来源：三联美食
菊芋大约是深秋里最值得期盼的野菜。九月中旬走进周边的新农村，只见在一宅一院的绿树荫里，菊芋花一蓬一蓬地探出头来恣肆绽放。秋风一吹，阳光下摇曳着明媚，格外惹眼。
今年，湖南晴热高温，度过了炎炎夏日的花卉，多半没有熬过“秋老虎”。而唯有菊芋群芳落尽蕊初成，开出了“此花开后更无花”的明艳决绝。临近寒露，花瓣已晒到焦枯，空留下蜷曲的花盘，依旧是色自衰而花不落的模样，颇有“宁可枝头抱香死，何曾吹落北风中”的风骨。
菊芋是非常奇特的菊科植物，在南方称为洋姜，在北方又叫鬼子姜，也有称为洋羌、番羌，源自它原产北美洲，经欧洲传入中国的历史，长江南北最是常见。村边地头、废墟沟壑，小院大宅都少不了菊芋的身姿。一瞥眼，秋风吹灵动，秋阳生明媚，金灿灿地亮了一村一院，一街一路。
老舍先生说理想中的院子，“其他的地方都种着花草——没有一种是珍贵费事的，只求昌茂多花”。大约没有比菊芋更合适这句话了，它耐寒抗旱，无论土壤多贫瘠，只要块茎不裸露在外，但凡有滴水可汲，便可落籽生根，依靠强大的根须顽强生长，永续繁衍。因此，即便是在荒漠，也可看到开得娇妍的菊芋，那是固沙、治沙、改变沙漠生态的好办法。
寒露是秋季的第五个节气，这是热与冷交替的季节，南方大部分地区气温开始陆续下降。“梅不酸，姜不辣”，寒露时节的菊芋长得瘦高干瘪，这时候块茎却已充分吸收养分，在一场更比一场寒中慢慢贮藏了糖分。沿着菊芋的茎脉，往土里深挖，一锄便是一窝“姜不辣”，挤密严密地挂在须茎上，这是菊芋收获的季节。洗刷干净，便可生吃、炒食、煎炸、腌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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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西南到了寒露节气，是大蒜、辣子、姜的天下，极少用菊芋来做吃食。湘北把菊芋叫成“洋姜”，自然是宝贝得很。第一次知道菊芋，已是结婚成家，先生看到市场上用剁辣椒浸渍的“洋姜”，欢喜咧地带回家来，咬得“脆崩”地响。夹起一块尝，脆倒是脆，却总觉得甜得有点异怪，便不以为是起来。
但在湘北住得越久，越能感受到“洋姜”的江湖地位。到了立冬前，常被一群把“洋姜”当成“乡土第一味”的食客们包围着，只得老老实实地按着老家做“紫油姜”的方子做。先把洋姜切片，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器皿。生抽和醋的比例依旧按照2:1勾兑，丢入桂皮、花椒煮制调味，再缓缓倒入器皿，直至没过洋姜片，再密封放入冰箱，静置5-7天便可用以佐餐。
江西、湖南、河南乃至北方人立冬前都会腌制一坛洋姜，这是勤俭持家的“里手活”，谁家都不会落下。
而此时的华南，阳光依旧亮得刺眼。但早晚海风一吹，便有了湿润和凉爽。国庆假期的前几天，湖南的天气反常的热，从温度高达37度的湖南飞到海南，一下飞机顿感海南其实比湖南要凉快得多。
等到了琼海，更是不冷不热的舒适宜人。琼海菜久负盛名，随同学在酒店吃饭，大盘海鲜和嘉积鸭透出豪放富足的蛮实之余，也让人少了一份对美食的渴望。
唯独被一盘炒饭吸引住了，那是南方春天才有的气息。米饭被蛋黄裹成了浅金色，细细碎碎的翠绿，匀匀净净密布其中，配上切成小方块的菠萝参差点缀，顿时让一桌子菜精致而鲜亮，让人生了食欲。小勺入口，蛋香之余有淡淡爽口的清香，甜中微辣，辛而不苦，似曾相识却又觉得是从来没有品尝过，是有滋有味的清爽，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吃，反倒把“主食”吃成了“主菜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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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学介绍说，这是海南有名的“山捞叶”，是胡椒科植物，它的别名有假蒟、假蒌、山蒌等，老百姓也常称“蒌叶”或“捞叶”。海南四季阳光，雨沛物丰，野菜也不例外。据说形形色色的野菜有两三百种，而蒌叶最是寻常可见。
随同学回家，她便指了给我看，只见栽满椰子树的道路旁，“山捞叶”厚实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质的光泽，格外青绿。午后的风吹过，散发出特异的清香，一路走来便有了微风清扬的快意。
想起前些年在海南出差，常见路边摆摊，用透鲜翠绿的叶子抹上贝壳粉，放入一枚新鲜的槟榔，挨个儿摆着如蝶在翼，煞是好看。
忍不住好奇地买回宾馆，却又只敢闻着、看着，不敢尝。现在才恍然大悟，原来这是南国的绝配——槟榔配蒌叶。寒露时节，长江以南“红豆桂花供酿酒”，而岭南之南“槟榔蒌叶当呼茶”。海南人，把大自然的辛辣和清香信手一搭，便出了彩。
图/视觉中国
海南人更喜欢用蒌叶炒肉、炒鸡，做成蒌叶肉饼，以清香解肥腻。做蒌叶肉饼需选取精肉剁成肉茸，放入盐、生抽、胡椒粉、麻油调制入味，和生粉、蛋清搅拌起胶，再一个个团成肉丸，压扁后将假蒌叶上下一夹，丢入油锅一炸，清香四起，便可装碟入盘。
苏轼曾赋诗“可疗饥怀香自吐，能消瘴疠暖如薰。堆盘何物堪为偶，蒌叶清新卷翠云”，这蒌叶肉合子便是百俗中的雅。
蒌叶也是非常好的调味品，它的用法和南方的紫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用它炒香螺、做鱼，待到把菜做到九成熟，把切碎的蒌叶放进去，快速翻炒，让蒌叶的清香在热气腾腾的翻炒中快速释放、吸收，再慢慢融入到鱼肉、螺肉的鲜香里，去腥除味之余，也让这份鲜香多了别有回味的丰饶。
蒌叶的好，也如同菊芋，无论是沙土还是旱土，无论多么贫瘠，它依旧在屋前屋后、山野荒坡长成翠云一片，繁盛不绝。也因此蔓枝蔓藤如蒌叶，却可在十月的台风天气里，以纤弱之躯扛起固沙护坡防风的重担。
从南到北，节气的时序里，野生的根与藤、花与叶，都在生生息息滋养一方水土一方人，那是顺天时、生万物的自然规律，更是大自然倾其所有的馈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