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沂水的乡下,有多少妈妈自己做菜自己吃呢?我说的“自己”当然还包括老伴这老钴鉧俩,如果有幸的话,天假以年给老头子,那么她还会有人等自己的那口热乎饭,至于自己吃什么,怎么吃,似乎只有在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呢。
老妈妈的孩子们都儿娶女家了,开枝散叶对于一个家庭自然是天大的喜事,都是爷爷奶奶、姥爷姥娘辈分甚至要加“老”字头、也就是曾字辈的人了呢。也就是逢年过节、老两口子生日、或者给那边人上坟的时候,儿女们又鹊聚在一起,然后再各自走散。
巢一样的妈妈,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存在于村树的浓荫里,恬静淡然。除了一点地,一日三餐竟然成了年岁中的大事,这可不像“吃喝拉撒”“柴米油盐酱醋茶”那么简单教条,然而细细想一下不也就是这么回事么?
吃了上顿的,下一顿该吃什么呢?菜园子里有的是应节按时的菜,有些在天井里也开辟出点小菜地,种上些椒子啊、葱姜啊、茄子啊、小白菜啊、油菜啊、莴苣啊、洋柿子啊、大蒜啊什么的。影壁墙上爬上吊方瓜、丝瓜、栝楼,将半截院子遮得雾影朝天的,凉森森的,鸡就蜷在架子下刨窝、踱步、眯眼睡。一只猫耷拉着尾巴瞅着墙根的仓鼠,等着黑豆眼的小老鼠一蹦一跳的,不知道不在乎,还是根本没发现猫炯炯的大眼睛。
而就在这架子下还有一面锅屋的墙,墙上挂着上年熟下来的豆角啊、蒜把子啊、筲挂子啊,葫芦头啊什么的。开着的门和窗,门里走出走进的人,窗子就朝外吐着一口一口的炊烟,灰蓝色的烟一步一步地走,像是有通天的台阶一样,顺着顺着就飘到云彩那里去,要是从远处山上看过来,云就是腐殖土一般的村子里烟尘长出灰柄上绽开的白蘑菇呢。或者像是蓝天姑娘皙白的手提溜着的一个灰色的挎包。
而妈妈们似乎无暇顾及这些,也许是见怪不怪了吧。她们在门口的薄荷树上采摘了一点薄荷叶,填在石头蒜臼子里掐了蒜泥,准备就着吃爊茄子。茄子还在锅框子的小锅里。黢黑油腻的小铁锅哦,像是深不见底的生命之泉,有一种让人昏眩的力度,幸亏不时从灶门中窜出来一点火舌,舔着凝胶一样的灶间里的味道,让人惊醒这才是人间的烟火,它温暖、馨然、执著,一天三次准时点亮又熄灭,供给我们的母亲或者我们的父母走向我们回忆中长生的力量。
遑论城市,即便是农村里也开始逐渐不见这种烧火做饭的场景了。这像是要经历秋天的一棵树,先是高出的叶子落了,再就是下处的叶子接着落,顶着风的飘到不知的远处,背着风的就落在脚下。可总有一些梢上的叶子很冥顽,一直看着一粒白露粉成了扑白的霜雪,它还兀自坚持着看冬日的暖阳呢。
是的,只要我们一辈辈繁衍生息、瓜瓞不断,那么我们的母亲就依然还在,只不过如此的年老的母亲烧着土剫的炉子、锅框子的场景,越来越少了,烧得直到现在就如冬日暖阳一样的稀缺。这是我们儿时稀松平常的场景,却要在岁月的挑剔中连同妈妈菜的饭香,炼化为我们心中甜蜜温和柔软的痛。